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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风作流云情散尽

    “我探查过了,这落云谷再无他途出谷。”她隐忍着疼痛,蹙着纤眉,轻声道。

    她还是想出去的。

    花雪月轻叹一声。

    那天他看到她拿着针在桃瓣上刺着什么,待趁她不注意,偷了一瓣,发现上面竟然刻有细小的字:我在落云谷,阿七。她竟想让这谷中的风带着桃瓣往谷外传递消息。但他又发现她只是将那桃瓣收在香囊里。

    有时候趁她午睡时,花雪月会去后山转悠。他早发现后山其实有一条通道可以出谷的,只是山路难行。他一个人出去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带着她……怕有点儿难度。

    这谷中的岁月慢慢平复他内心的哀痛。

    花雪月从后山挖了不少花草种在院子里,那巴掌大的漱玉花竟开得极好。

    阿七看着他在院中劳作,挽着袖子,满身泥点。忍不住发笑,她靠在树上,啃着满是汁水的桃子。他抬手擦着脸上的汗,印下一道深深浅浅的泥印子。

    “喝药了吗?”他问。

    “好苦,可以不喝吗?”那女孩蹙着好看的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花雪月躬着身子舀水洗手,水很凉,已经秋天了。

    “到时候发作了可别哭爹喊娘。乖,把药喝了。”

    “太苦了啦!”阿七放下桃子,端起竹桌上的药碗,发愁地望着那满满一碗的药汁。

    花雪月湿嗒嗒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罐,倒出两粒蜜饯,看着她慢慢喝下碗里的药,“一滴都不许剩。”

    “真是霸道!”那女孩不满地将碗按在桌上,擦掉嘴角的药汁,朝他伸出一只雪亮的手。

    花雪月把那甜津津的蜜饯塞进她樱唇之间,女孩粲然一笑,“谢谢,你怎么那么好?”她冷不丁地一把抱住他,“好甜。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骗你的。怎么那么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花雪月梗着脖子,闻着她鼻息间微凉的清甜,心乱如麻。

    “这谷里就你一个,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女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他,甩着手走到竹椅边坐下。

    “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信天信地信神明,都不要信男人!”花雪月给出了谆谆教诲。

    “我知,年轻男人的话不可信,但您……”阿七上下打量他,“小老头儿一个,您骗我做什么?您可是江湖前辈,可不能为老不尊。”

    花雪月被她怼得一个字说不出来,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生气啦!真的生气啦!”阿七追出院门外,哪里有他的影子。

    “小气鬼,喝凉水。”阿七百无聊赖地躺在躺椅上,望着天空发呆。天气很好,白云儿一朵朵,在天上飘来飘去。望着那流动的浮云,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飘来荡去。

    流云……

    风作流云情散尽。

    隐约想起什么来,却又拾不起来,零零散散。

    抱着自己迷迷登登地睡了过去。

    梦中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那高悬于天空中的烈日一般炽热夺目。漫天都是这熊熊烈焰,如同汹涌澎湃的波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情地吞噬着天地之间的所有事物。原本那缤纷绚烂、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的娇艳桃花,还有那一院子盛开得正灿烂、洁白如雪的漱玉花,此刻都在这恐怖的火海中被彻底吞没,瞬间化为了片片灰烬。

    一个女人站在院外,一袭红衣,脸蒙红纱。冷冷看着那焚毁在大火之中的院落。

    “可有庄主下落?”她目不斜视地问道。

    一黑衣人垂首道:“启禀夫人,并……并未见庄主下落,院中只有一个姑娘……把人押上来。”黑衣人一挥手,两个喽啰押着一蓝衣女孩过来。

    “是她!”女人恨恨道:“他果然和这小贱人在这谷中双宿双飞!”她气得浑身颤栗,扬手一巴掌便甩了过去。

    女孩吃痛地呻吟一声,幽幽转醒,望见那火光冲天,还有眼前凶神恶煞的女人,惊惶失措地道:“你……你们是谁?”

    “谢无涯在哪?”女人冷哼一声,取下脸上纱巾,一张明艳动人的俏脸映着火光更是娇艳动人。来人赫然是那无涯山庄庄主夫人萧雅。

    “萧……萧夫人……”阿七大为错愕,她只知这落云谷与世隔绝毫无出路,却不知这女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死鬼呢?”萧雅破口大骂,“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躲到这没有人烟的地方双宿双飞,好啊好啊!他在哪?”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阿七拧着脖子装傻,她自然知晓这女人是为寻那谢无涯而来。谢无涯已死在她手里,只是尸身却不知被花雪月弄到哪去了。

    “你还嘴硬!给我掌嘴!”萧雅早看她不顺眼,叶寒凉把她当作块宝,连她那死鬼丈夫谢无涯竟也敢当着她的面偷看她几眼。

    阿七无端吃了几巴掌,一张小脸刹时通红。

    “夫人,这丫头怎么处置?”黑衣人闷声问道。

    “本夫人气也出了,把人绑了,她既然这么喜欢勾引别人家的男人,就给她找个最好的归宿吧!听说那花萼楼正在竞选花魁,我便成全她!让她尝尝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滋味儿!呵呵……”那女人蒙上红巾,桀桀地笑着。

    “姓萧的,我与你何怨何仇,你为什么……”阿七气恼不已,奋力挣扎着,奈何双手双臂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按住。一语未毕,后颈吃了一掌,悠悠昏迷过去。

    萧雅看着那张映着莹莹火光的脸,恨得牙根痒痒,何以消恨?她想也不想,拔下头上发簪对着那张脸恶狠狠划去!

    “夫人!三思,若毁了她容颜,花萼楼会拒收的。”黑衣人试图阻拦,却终是晚了。

    那女孩闷哼一声,满脸血迹,惨不忍睹。

    那萧雅攥紧手中滴血的金簪,一双美目露出残忍至极的光芒,“花萼楼不收自有那些下等娼寮抢着要!”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火势愈来愈大。雨,噼啪而下。

    这群人来匆匆,去匆匆。只余下满地残痕,灰烬满天纷飞。

    九州城被一片烟雨笼罩,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凶。

    太白酒楼华丽的包间坐着一蓝衫男子,他戴着面具,看不出年纪,两鬓却已星星,背影孤寂。一个人倚窗独斟独饮,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却不见半点醉意。

    “真是个怪人。”小二流水一样地给他上菜,他每样只尝一口,不是嫌弃这个难吃,就是吐槽那个难吃。最后干脆一口不吃,只喝酒。

    “老板娘,你看他这等穷酸,还这么挑剔,不会是来吃霸王餐的吧!”小二躬着背站在老板娘身侧,往窗缝中偷看里面的男子。

    “莫胡说八道,他可不是穷酸,你小子不识货而已。他虽穿得简朴,却是十足的有钱人!就他脸上那紫晶面具,一般王侯都未必能有!给我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人家。去去去,找两个漂亮小妞儿来陪酒!”

    花雪月颓丧地饮着酒,身边漂亮的妞儿一个穿得比一个暴露。身边美人醇酒,他却觉得实在是无趣得紧!这满满一桌的酒菜越发地没了滋味。

    他想念那丫头做的饭菜,哪怕是一碗菜粥,他都觉其味无穷。

    虽然,她嫌弃他老。虽然,她夜里发癫就叫别人的名字!他居然很生气,他可是从不为任何人生气的花雪月!

    今天,他一人独坐在这里饮着苦酒,将心里那一丝丝苦涩,愧疚,难过,都一饮而尽。

    他好久都没有思念裴素了,这些年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靠着那一缕念想。找到灵珠,复活裴素。这么多年,苦苦煎熬,杀了多少人命,毁了多少家园,最后全不费功夫的找到了灵珠,他却下不去手了。

    裴素,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

    不是他的。

    那女孩却给了他切切实实的温暖与悲喜。

    她虽然傻傻的,却清纯可爱。数月的朝夕相处,令他那颗铁石般的心肠发生了柔软的变化。他以为他可以永远把她留在落云谷,她却起了离谷的心思。她要是知道他在她每日喝的汤药里加了忘情草,她会不会发疯?

    陆续收到千落阁的消息,叶寒凉一入昆仑宫,便被那老妖婆关了起来。

    也就是说,傅流云可能一个人上了昆仑之巅。

    然后音信全无。

    昆仑之险恶,非人力所能敌。

    那孩子若一人上山,怕福祸难料。

    只是那昆仑宫如铁桶一般,他的势力渗透进千落阁已经是十分艰难。有心救他,而不能。

    他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究竟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什么份上。他想看看他的人,更想看看他的心。一个人的心注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

    若他是贪生怕死之徒,便罢了。若他不是……

    啪的一声,花雪月将杯子掷在地上。

    “来人!来人!”他醉了,只是不自知。

    “爷,你有何吩咐?”那妖娆的陪酒姑娘看不清楚那紫色面具下的真容。

    “来人,快来人,去昆仑,去昆仑,去昆仑……”他连说了数声,哗啦一声滑倒在桌子底下,不省人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雨自下它的,又哪会管人的死活?

    此时,花萼楼前一辆马车穿过滂沱大雨,雪亮的雨珠打在车顶上,溅起片片烟雾。车夫老李穿着斗篷,戴着斗笠,拉住缰绳,吃力地将马车停在花萼楼门楼前。

    “真是晦气!这大雨天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老李气呼呼的抱怨不已,别人都吃饭喝酒去了,这种苦差事却丢给他。

    老李掀开车帘,一脚踏进车厢内,将那半死不死的丫头拽了下来。碧瑶姑娘交待过了人只能送到花萼楼来,已经跟楼里的龟公讲好了。

    但花萼楼却大门紧闭,老李捶了半天门就是没人搭理他。

    那老李窝了一肚子气,只得将马车拉到后门,继续捶门。依然没有人来,老李气得直踹门。冰冷的雨打在脸上,老李骂了一声娘,跳上马车,将那丫头拖下马车,扔在院门外。驾起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萼楼后厨。灯火通明,炉火氤氲。

    秋娘端了一碗燕窝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舀着喝着,雨打在窗上,噼啪作响。小厮四儿将一把雨伞收起放在廊下,笑眯眯地道:“姐,你吃什么好东西?”

    秋娘白了他一眼,“想吃?”那女人伸出三根手指来,吟吟笑道:“三两银子。”

    “你咋不去抢呢?”四儿尖叫起来,“不跟你扯了,春儿姑娘她得空不?”

    “她几时得空?自晴川走后,那丫头便忙得脚不点地了。怎的?”秋娘从腋下拉出一条帕子来,擦她那张红艳艳的嘴。

    “哎,她倒好了,走了晴川,花萼楼如今是她的天下了。”四儿嬉皮笑脸。

    “这碗饭,能吃几年呢?还不趁着年轻能攒点儿是一点儿呗!”秋娘放下手里的白瓷碗盏,扭着水蛇腰,走了两步,“饱了。”瓷盏中还剩下大半碗晶亮的燕窝羹。

    “窗啊门的再检查检查,别让那些猫啊狗的跑进来。”秋娘款摆着腰肢穿过后堂。

    雨打芭蕉,雨却不懂芭蕉的心事。

    门外扑通一声,像什么东西掉下来。

    “四儿!”秋娘撑着雨伞,往后门走去。

    四儿放下燕窝盏飞奔而来,“秋娘姐,您吩咐。”

    “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提灯来!”秋娘走过湿漉漉的过道。

    四儿开了后门,一脚迈出去,差点摔倒。脚下柔软一团。

    “谁这么缺德,把个死人丢在我们家门前!晦气死了!”四儿见鬼一样地尖叫起来。

    秋娘弯腰探了探那“死人”的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

    “还活着,快把人抬进去!”秋娘扔掉雨伞,与那四儿一前一后,将那湿透了的女孩抬进后院。

    四儿举灯一照,吓了一大跳,那惨白的脸上一道巴掌长的伤痕蚯蚓似地爬着,还渗出暗红的血来,分不清到底是血迹还是雨水。

    “妈呀,这孩子也太……惨了……好好的一张脸,怎么让划拉成这样?!”秋娘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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