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匆匆来临,夕阳席卷了整座城市,落日温柔地把天空竞技场里的沸腾、狂热、兽性、金钱、杀戮短暂地湮没在了余晖里。
夕照下的河面金光粼粼,鱼儿们好奇又不倦地追逐着那点点斑斓。波光散去,水纹荡漾,不断晃动着那倒映在水中的双脚。
头上一重,奇犽感受到熟悉的触感,顺势地把头低得更低,撑着桥栏的双臂无声地掩住自己的面庞。
在弥基冲出去后,奇犽便陷入了一种怔忡中,在房间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插着兜低着头恍惚地往外走去,晃着晃着就到了这座桥上,夕阳拼命地把他坐在的桥栏上的的影子拉长、拉长。
却还是这么的小!对啊,是这么的小,他还不过是个6岁多的幼童。
克蕾雅揉了揉他被暮风温柔吹拂的发顶,陪着他一起望着河面发呆。
“我一直只有一个人”,奇犽童稚的声音缓缓响起,“从我有记忆起,我的生活里都是各种训练。爸爸永远是冷着一张脸的,妈妈每次看到我都会很兴奋,但她的眼神就像在满意一个物品。伊尔迷就是一个变态,他是负责训练我的,以折磨我为乐。亚路嘉弟弟倒是很依赖我,我也喜欢逗他玩。但是不一样的,我,我想要交朋友。弥基……是我第一个朋友,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除了提到伊尔迷的训练时有传出来磨牙的声音外,整段的叙述充斥着伤感与悲切的气氛,展现了主人公不幸的童年。
许久没听到回应,主人公疑惑地抬起了头,却见唯一的听众正闭着眼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喂,你给点反应啊,你这个混蛋姐姐?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吗?”
被骂混蛋的克蕾雅这才睁开尊贵的双眼,缓缓地转过头,对着眼瞳竖起好似受伤小兽的奇犽,微微一笑,慢慢地伸出一只手,然后,往他脸颊上用力一戳。
“噢~~~~”奇犽发出了销魂的叫声,那一戳精准对齐了他右边的蛀牙。
事实证明,牙疼不是病,痛起要人命,连奇犽这样对各种疼痛酷刑身经十战的都不能幸免。他痛地用双手去捂,像在房间里那样打滚,却忘了身处何地,冷不防地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河面水花四溅,鱼儿四处奔逃,奇犽扑腾着四肢从水面探出头来,怒视着始作俑者。
“哈哈哈哈哈”,克蕾雅大笑不止,捧腹对着水里的奇犽喊到,“想交朋友就去交啊,这次不成功再去交第二个啊,小屁孩装什么忧伤啊。”
奇犽听罢更怒,湿漉漉地爬上岸,看着四处滴水的自己,一手指着克蕾雅跳脚道:“你说的容易,我这是被欺骗被背叛,是欺骗是背叛,你懂不懂啊!”
“不——懂——。”
轻飘飘的两个字把奇犽的满腔愤懑堵在了喉咙里,又咽不下,涨红了脸。
克蕾雅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奇犽,那表情说有多鄙视就有多看不起。
“我现在只看到平常臭屁骄傲目空一切以及自恋自以为是自信满满的某人,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心灰意冷垂头丧气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等等等等,我哪有自甘堕落这种严重啊”,奇犽辩道。说完深吐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冷笑了声,“呵,我现在发现你和伊尔迷果然是双胞胎,在不会体谅人这一点上一模一样。”
“呵”,克蕾雅同样回之以冷笑,“大街上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整个大陆上都是人,再去交个朋友能有多难啊!还是你对自己没信心,觉得别人都不想跟你做朋友。”
奇犽一噎,立马高声驳道:“才不是,只要我想,想和我做朋友的人能天空竞技场给塞满。”
看到恢复了生气的奇犽,克蕾雅终于轻松地笑了。
奇犽见状,捋了捋潮湿的头发,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想当杀手,不想当家主。”
“被复仇是你们杀手家族逃不掉的宿命!”
弥基离开前的呐喊就像是诅咒,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他未来交到的朋友,也会和弥基一样只为复仇而来。或许,他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会突然拔刀刺向他。因为被揍敌客家夺走的生命肢解的牵绊不计其数。
被仇视、被憎恨,没有朋友,没有信任,只有绵绵不绝地复仇,难道就是他未来的人生吗?他排斥着这样的未来。
“那就不当啊。”
还是那样轻飘飘地几个字,仿佛没什么值得烦恼似的,仿佛他的忧愁他的心事都是自寻烦恼似的。
奇犽抬起头,笑意映着晚霞,在他澄净的眼眸里真切地流淌着:“哈,什么事在你眼里都变得好简单。”
“对,是的,没错”,克蕾雅笑眯了眼,“就是这样简单,一切只在于你想。你想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自由的,而我呢,是永远都站在你这边的。”
奇犽双眼一亮,是啊,为什么老爸和臭大哥叫他做什么,他就得照单全收啊。他们也要求糜稽多出去接活,可糜稽还不是不听整天都躲在房间里捣鼓。
想到这,奇犽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方才的低迷失落一扫而空。他伸开手臂像往常般枕在脑后,却触动着湿发上蛰伏的水滴连成水串,流淌过脸颊、脖颈,凉凉的痒痒的。
奇犽见状嘴角勾起,坏坏一笑,贼贼地看着克蕾雅。
“看我的奇犽无敌旋风炮,接招吧,克蕾雅!”
奇犽的身影快成龙卷风,在克蕾雅还来不及回神之际,就把她卷入了其中。克蕾雅本能地双手环住,只觉摸到一手的湿漉漉,忙嫌弃地放开加推开,“去去去,别靠近我!”
“嘿嘿,我亲爱的姐姐,你怎么能推开你亲爱的欧豆豆呢!”奇犽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故意地去贴近要逃跑的克蕾雅,还坏心地用发量可观因此蓄水量更可观的脑袋去蹭她的衣服。
面对着使着小牛犊般的力气,却如小狗般黏人的奇犽,克蕾雅一边用手抵着他的脑门一边讨饶:“今天我不要当你的姐姐了。不不,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不是你的姐姐啦……”
“哈哈哈哈,看你能往哪里躲……”
夕阳释放着躲进山脚前最后的光晖,四散的鱼儿又汇聚着追逐那亮光,抑或是被岸边清脆愉悦的笑声吸引,不时跃出水面,久久不愿离去。
夜幕终是完全降临,街上林立的商店,用各色的灯光接替了白昼,继续书写着人世间的繁华。
然而这世间有光就有影,在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黑暗在肆意地蔓延着。
伏趴在地上的人影,一只手臂伸向前方,前方三英尺之外便是喧闹浮华的人间,他的生命却就此定格。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脸上布满不甘心与痛恨,一滴泪水孤独地流淌而下。
俊秀挺拔的青年从黑暗中出现,把夹在手指间的两根钉子插回了衣服上。刚才他杀人时习惯性地想抛出一把钉子,但对方实在弱的不堪一击,他又及时收回了两根。解决完,他自言自语道:“绕了一大圈,还是要做白工。”
自语完,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后漆黑的巷子说道:“你是瞒着妈妈偷跑出来的吧。我不管你回不回去,不要跟着我。”
黑暗中没有传出来回应,青年也不在意,他说完就离开了。不多时,一个幼小的身影缓缓地显现。夜风轻轻地拂动起他平整的刘海,露出一双大而乌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嬉闹了一番后,奇犽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小少爷气性也随之复原,一定先要去店里置换合心意的衣服,对着镜子一番臭美自照后,终于满意地决定回天空竞技场。
两人手拉手,另一只手各拿了串烤得香甜的棉花糖,惬意地走在熙攘地街道上。奇犽眯着眼享受地嚼着甜腻的棉花糖,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会这样永远陪着我的吧,克蕾雅?”
话一出口,奇犽就清醒了,眼睛也睁大了,眉头皱紧了,懊悔死了、羞恼死了。他、他、他怎么会说这么丢人这么没志气的话啊。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着,然后偷偷地斜着一只眼睛向上瞟去,入眼的确是克蕾雅呆愣住的模样。
过了一会,克蕾雅才似回过神般眨了眨眼,喃喃道:“永远陪伴,好耳熟的话,我好像把什么给忘记了。”
啊啊啊啊,听到了听到了!奇犽脸色爆红,头上都冒出了白烟,他把剩余的棉花糖一口咬下,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突然,奇犽停住了脚步,看到几步之遥拦住去路的青年,局促唤道:“大哥。”
伊尔迷静默而立,卓尔不凡的身姿和出众秀丽的外表,以及,一言难尽的着装,这奇妙无比的搭配,按理说最是引入注目。但身旁穿梭不停的人群似乎谁也看不到他,没有一道目光注视在他身上。
他一直都有这种魔力,也是杀手生涯锻炼起来的技能,让自己泯然与众人间,掩去声息,融于暗夜。
但当他想让你注意到他时,他的存在感是强烈且无法忽视的。
奇犽唤了声后就立在了原地。话说,虽然奇犽时常表现地对伊尔迷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则内心是有些惧怕他的。当他睁着黑皴皴的大的出奇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住他不放时,奇犽心里便发怵,正如此刻。
奇犽站着不动了,克蕾雅也走了上来,和伊尔迷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某个其实就在昨夜发生的应该称之为并不愉快的回忆。
伊尔迷保持面瘫状态,克蕾雅亦不动如山。然后,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没有恋爱经验的伊尔迷尚不知如何处理表白失败后的关系,克蕾雅是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奇犽疑惑地在这对自称的双胞胎之间来回打转,来不及问什么就被伊尔迷以要转述父亲大人嘱托为由带走了。
“小奇,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去办,晚些时候回去。”没有跟上去的克蕾雅站在原地对着奇犽说道。
奇犽背对着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跟着竖起耳朵的伊尔迷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克蕾雅才转过身,却是吓一跳,就见方才站着伊尔迷的地方悄然立着一个看起来比奇犽还要小的孩子。正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这孩子和奇犽一样可爱精致的脸庞,如伊尔迷一般静默冷然的气质,还有杀手世家特有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想起桥栏边奇犽的话,她试探问道:
“亚路嘉?”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孩童平静的面容开始龟裂,就像一幅美丽的油画突然破了个口子。他双手紧捏成拳,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后就飞快地追着奇犽消失的方向而去。
克蕾雅迷惑地眨眨眼,但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她终于想起了被她遗忘了的事。
酷拉皮卡,被她遗忘在小镇果园里的酷拉皮卡。